我只是需要睡一个男人
1
谷雨抱着一箱苹果，用脚踢了几下门，里面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。
门一开，谷雨说累死我……“了”字没说出来——眼前站的不是她妈李美芝，而是一个花里胡哨的男人。换个词的话，叫油头粉面。
张永松穿紫红色的T恤，下身是天蓝色牛仔裤，外扎腰，竟然有着女人般的腰身。
头发绝大部分是黑色的，梳理得整整齐齐。瘦高个，国字脸，皮肤偏白，眼睛狭长，嘴角朝上翘着。看着谷雨，笑得亲人一样，伸手接过谷雨手中的苹果，说，下班了谷雨？
谷雨的手臂一空，心被晃了一下，她说你谁啊？
没等张永松回答，李美芝从厨房探出头来，回来啦？快洗洗手吃饭吧。
张永松也就没答她，笑眯眯地抱着苹果进了厨房。
谷雨很快就知道了，张永松，是她妈李美芝跳广场舞时结识的男人。
张永松不跳广场舞，他带着一帮中老年男男女女跳交谊舞。
难怪有腰身？谷雨心里就泛起一点小恶心。然后，便是各种疑心。
明显地，张永松比李美芝要小上四五岁。李美芝已经50了。每个月染一次头发，皱纹染不掉，比较清晰。一米六不到，多斤，爱穿那种大花的裙子。
说白了，李美芝就是中老年大妈一枚，和花里胡哨的张永松站在一起完全不搭。
但张永松对李美芝的笑容却那么温和，眼神那么体贴，言语那么亲昵……
这不合乎情理，一顿饭吃完，谷雨冷眼瞧着，便断定她老妈李美芝和这个花里胡哨的男人，有，奸，情！
并且，这个男人奸得绝对不地道。谷雨用小脚趾都想得出来，他不是冲着李美芝本人来的，而是冲着她手里那几套房子。
2
李美芝对谷雨说，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，就是听了谷雨舅舅的撺掇，在城中村改造风声还不那么明显的时候，四下借钱，把她家之前的四间平房上面又加盖了三层，让原本多平米的老屋，在三年前的拆迁中，变成了多平米。
再加上一比一点二的置换比率，李美芝现在手头便有了6套不大不小的房子。这几年城市发展太快，曾经位于郊区的位置，如今也快成了市中心，房价直逼五位数。
置换后的房子，李美芝一套都没卖，跟谷雨住了面积最大的，其他的简装后出租。
摇身一变，李美芝成了按月收租的地主婆。月入过万。每天吃吃喝喝、做做家务，然后就是跳广场舞。
李美芝喜欢广场舞，开始说是为了减肥，现在谷雨知道了，真正的原因是，广场上跳着舞可以碰见张永松。
谷雨都能猜出来，李美芝肯定已从广场舞的阵营，叛变到交谊舞了。
然后，张永松大概略施手段，甚至不用手段，用几个眼神，几句好听的话，就把李美芝勾到手了。
而李美芝显然并不满足于和张永松在广场上的亲密，于是把他带回了家。
然后，她用频繁给张永松夹菜的态度告诉谷雨，她现在和这个男人关系不一般了。
李美芝让谷雨给张永松叫松叔。
谷雨忍不住乐了一下，松叔，还松鼠呢。
她没叫，头都没抬，只是嗯了一声。
张永松倒是很大气的样子，也就是个称呼，叫老张就行。
谷雨又嗯了一声。李美芝就拍了一下她的脑袋，这孩子。又对张永松说，惯坏了，别跟她一般见识啊。
谷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没吃饱就窜回了自己房间。谷雨谈过男朋友，知道女人一旦腻歪到不自知的程度，只能说明一件事：他们上过床了。
突然就是一阵子的反胃。
3
那天张永松走的时候，李美芝一直送到楼下，送了大半个小时还没回来。谷雨趴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刷着朋友圈，突然想起一句话：饱暖思淫欲。
这话用在自己老妈身上有点不恭，但，绝对是真相。
自从当年谷雨她爸跟狐狸精走了之后，这么多年，李美芝基本没和男人有过交集，只顾带着谷雨埋头活下去了，当初加盖房子借的钱，一直到拆迁结束还没还完。
谷雨一年前从中专毕业，学的食品专业，家境松快了，就没想找工作，跟同学合伙开了个家小寿司店，赚钱不多，图个自在。
所以，她们娘俩的日子，在很多年一直捉襟见肘，人在温饱堪忧的情况下，是顾不上其他的。
可是一旦吃得饱穿得暖，就不一样了。尤其是到了李美芝这个年纪，彻底应了一句话：老房子失火。
但是……谷雨刷刷地划着屏幕，脑子飞快转着。但是无论如何，她不能让李美芝这栋老房子着起来，殃及她这条池鱼不说，没准还能把她家的房子都烧没了。
她妈被这个男人的雄性激素弄晕了头，可她不糊涂。
谷雨蹭就从沙发上跳起来，拨了她妈的电话。她决定跟李美芝谈谈这个问题，否则，张永松登门入室，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。
但谷雨的决定还是晚了一步，李美芝回来后，没等她开口便先发制人道，我也不想瞒你，我跟你松叔好了，过几天就让他搬过来。
谷雨啊了一嗓子，妈，这不大合适吧？
李美芝便指着谷雨道，他儿子反对，不让我们来往。但你不能当白眼狼，从你那个王八蛋的爹把我们扔了，想想我怎么把你带大的——瞬间就戳中了谷雨的软肋。
怎么带大？孤儿寡母根本不消细细回想。
举个简单的例子，为了给谷雨买一条她想要的裙子，李美芝在棉纺厂连着干了一周的大夜小夜，差点倒在机器跟前。
半夜生病李美芝一个人扛着她去医是家常便饭。
对谷雨来说，李美芝就是亲妈中的战斗机。
何况，谷雨心里还有个梗，就是10岁那年，她跟着李美芝闯到小三家里捉奸时，亲眼目睹了李美芝如何被她那个王八蛋的爹羞辱。
4
当时李美芝把事情想简单了，她以为作为正室，又领着闺女，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倒小三，把男人抢回来。于是进了小三家的门后，李美芝二话没说，冲上去就薅住了小三的头发，抬脚就踢。
没等李美芝的脚踢到位，男人的脚先过来了，一脚踹到李美芝的肚子上，踹得李美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，手上夹带着小三的几根头发。
小三哎呦喂地叫唤起来，男人便没让李美芝爬起来，上去又是几脚，边踢边骂，伤了我儿子，我要你的命。
10岁的谷雨完全傻掉了，在她爹骂出这句话时，她下意识瞅了一眼小三，发现她的肚子已经鼓鼓的了。然后，她扑过去一头撞在了她爹的腿上，把她爹撞了一个踉跄。
李美芝趁机爬起来，嗷地嚎了一嗓子，嚎完，拉着谷雨走了。
李美芝在家发了半个晚上的呆，谷雨坐在旁边看着，不敢睡，她害怕李美芝没准会自杀——她有个同学的妈妈，就是因为这自杀的。
但是李美芝没有，李美芝发过呆后，恨恨地对谷雨说，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，以后，就咱娘俩过，你就当你爹死了吧。
没几天，李美芝就去跟男人办了离婚手续。房子原本就是李美芝家的，男人是外来户，当时房子也不值钱，他大概也不稀罕要，不久带着小三走了。
谷雨从那之后就没见过她爹，李美芝把谷雨的名字从于谷雨改成了李谷雨。
好多年后，谷雨每次想起来她爹把李美芝一脚踹到地上的情形，心里都很难受，都觉得人生亏欠李美芝太多了。所以，当华丽丽的拆迁过后，谷雨对李美芝说，妈，以后你就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吧。吃香的喝辣的。
现在谷雨知道她把这事儿想简单了，她没想到她妈的志向更为远大，她想要的是一个比她小5岁、油头粉面、会哄她开心的男人。并且，斩钉截铁地要把这个男人搬到家里来。
李美芝说，这些年为了你，我才一个人熬着，现在你也大了，总会出嫁，我不想再一个人过下去了。我也才50岁而已，你看人家刘晓庆，60岁还演小姑娘呢。
话说到这份上，谷雨觉得她如果再反对，简直就是跟她爹一样的王八蛋。所以，等李美芝说完，她用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妥协。她说好吧妈，你高兴就好。
李美芝的神情有些得意，说，你松叔做饭特别好，以后让他做饭，你也算有口福了。
谷雨强忍着，没让自己干呕。
随后，李美芝心满意足地去洗完澡睡了。谷雨却失眠了，瞪着眼睛辗转到后半夜。知道这事儿明着反对已经没用，但是，她绝对不能让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得逞，达到他骗色又骗财的目的——鬼才相信他是看上了李美芝。
谷雨又想，李美芝，也到底是“好了伤疤忘了疼”，看样子是把当年男人那么欺负她的事儿忘光了……但是谷雨，得替她妈醒着神，不能让她重蹈覆辙。
5
张永松很快就搬来了。
行李很简单，一个小箱子，装着他几件鲜艳的t恤衬衫和三条牛仔裤。
谷雨没再表现得冷漠，木已成舟，她若和张永松针锋相对，只会让李美芝难堪。所以，面对张永松的热络，她也会附和两句。
不过，李美芝有件事没夸张，张永松的厨艺确实比李美芝技高一筹，一道糖醋鱼，做得比大饭店还地道。
谷雨不胜唏嘘，出来骗，也是要有点真本事的。
后来谷雨也会主动跟张永松聊聊天，知道他前几年下岗了，现在在一家单位打杂，他结婚早，45岁，儿子都要娶媳妇了。老婆5年前乳腺癌去世……
谷雨说，也挺不容易的哈。
张永松就看了李美芝一眼，道，我跟你妈，其实也算同病相怜。
我呸。谷雨心里骂了一句，他现在明摆着是吃软饭，谷雨好几次看到李美芝给他裤兜里塞钱。
有一次，谷雨半开玩笑地说，妈，我松叔不交生活费啊？那我也不交了哈。
李美芝白了她一眼，你松叔擦地浇花买菜做饭，你干不？
谷雨耸耸肩。其实这状况她一点不意外，否则他还能冲啥？
当然，谷雨还承认作为公然的骗子，张永松也算敬业。隔三差五的晚上，谷雨如果睡得晚，隔着客厅，都能听到她妈和张永松在床上的欢唱。
李美芝明显是克制着的，那种克制让她的呻吟有些尖细，像春天小区里的猫叫春。张永松就不管不顾了，兴头上，声音豪放得很。
有一天晚上，谷雨半夜起来去洗手间，正好碰到李美芝从洗手间出来，竟然裸着身体。
李美芝的身体真是不能看了，每天跳广场舞也没让她变得紧致，腰腹松松垮垮，乳房下垂，大腿的肉也是松松的……突然一下子，谷雨觉得，张永松这个软饭，吃得也不容易。
李美芝好像被谷雨吓了一跳，刚要说什么，听到张永松在卧室喊了一嗓子，美芝你快点儿，别冻着。
李美芝唉了一声，瞅了谷雨一眼，天冷，你起夜也不穿件衣服。
谷雨瞅了瞅她一丝不挂的老妈，无奈摇摇头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美芝在张永松这上了瘾。
张永松搬过来一个月左右，李美芝竟然给他买了一块腕表。谷雨上网搜了搜，那块表值个六七千。不是特别贵，但妈蛋的谷雨想我还带着千把块钱的卡西欧呢。
之后，每当看到张永松手腕明晃晃的光泽，谷雨都会觉得紧迫，这才几天啊，张永松的迷魂汤，灌得够猛烈。这样下去，不用多久，李美芝没准就能给他过套房子。
光是醒着神半点用没有，谷雨觉得，她必须做点什么，要下个猛料，来阻挡张永松来势汹汹的攻城略地了。
那就是，突破李美芝的底线。
李美芝的底线是什么呢？谷雨记得她13岁那年，舅舅托人给李美芝介绍了个男人，当时李美芝对男人印象还不错，带回过家中几次，直到有一天，李美芝无意发现男人偷窥谷雨洗澡。
那时候的谷雨，已经开始发育。
当时，李美芝拿着菜刀就把男人追了出去，之后一直到谷雨成年，李美芝都没让男人进过门。
谷雨断定，张永松绝对是好色之徒，不过为了软饭，在她老妈这里委曲求全罢了。只要有机会，他不可能不偷腥。只要张永松对她有一点图谋不轨，李美芝肯定就会让他滚蛋。
6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那天下午，谷雨回到家中时，只有张永松自己在，李美芝去对面的一家美容店做护肤了。
和张永松一起后，护肤、健身、买衣服，成了李美芝崭新的爱好。
张永松在择菜，准备做晚饭。谷雨打了声招呼去了卧室……十几分钟后，谷雨在卧室呻吟起来，边呻吟边喊张永松，松叔，松叔……
她头一回这么喊。
张永松答应了一声，推门就进来了。
谷雨穿着细吊带的真丝睡衣瘫在床上，皱着眉头按着腹部，说肚子疼得厉害。
睡衣很透，接近半裸。
张永松的眼神突突地在谷雨身上闪了几下，呼吸明显粗重起来，他说那咋办啊？家里有药没，要么，打吧。
谷雨就支撑着半坐起来，拉住张永松的手臂说，家里没药，我大概是突然岔气了，松叔你帮我按按吧。
张永松的手一哆嗦。谷雨清晰看到他紧致的牛仔裤的裆部被撑了起来。谷雨的左手摸到了枕头边的手机——如果他动手，她就用手机砸碎在他脑袋上。
但是……张永松突然推开谷雨朝外走去，他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药吧，实在疼得厉害就先打。
然后，围裙一扔窜出门去了。
谷雨一下泄了气。
半个小时后，张永松和李美芝手拉手地回来了，他根本没去买什么药，他去找李美芝了。
显然，也没说谷雨肚子疼的事儿。反倒是进门后，用“我什么都明白”的眼神，狡黠又得意地看了谷雨一眼。
谷雨没有恼羞成怒，她在张永松窜出去的那一刻已经知道了，这个男人的道行比她深得多。他是铁了心，要把李美芝这碗软饭吃到底了。只要李美芝还好他这口，她谷雨想什么招都白搭！
想明白的谷雨，决定缴械投降不做无用功了。是死是活，看她妈的造化吧。
她还决定跟李美芝说声收回一套房子来自己住，以免打扰他们的性福生活。也落个眼不见心不烦。
她觉得李美芝会同意。
7
李美芝果然同意了，说，正好，我跟你松叔说好了，七夕的时候就去登记。
谷雨都没什么意外和震惊了，她只是悲哀地感觉到，李美芝这个失火的老房子，已经彻底没救了。
她这个女儿翻脸都没用。女人一旦迷上男人，能跟全世界翻脸。
于是谷雨说，行吧老妈，你高兴就好。
李美芝白了谷雨一眼，什么我高兴就好，你不高兴啊？
谷雨心说我他妈的真高兴。
李美芝才不管谷雨想什么，依旧兴冲冲地说道，离七夕还有段日子，这几天你也别去你那个小破寿司店了，你开车带着我去趟房管局。
干嘛？谷雨的心蹭就提到了嗓子眼，这还没登记呢？老妈就要把房子过给那松鼠？
什么干嘛！李美芝忽然压低了声音，去把那几套房子都过到你名下。
谷雨啊了一声，突然石化了。直到她听到李美芝说，这事儿你谁都不用告诉。听到没？
谷雨呆呆地看着自己胖墩墩的老妈，说妈你这是……
李美芝就笑了，有你爹那次教训还不够啊？原配夫妻都不行，何况半路跳舞跳来的。我知道他图什么，他经济条件不好，儿子要结婚，眼看连个住的地儿都没了，也没钱，哄着我，不过就是图个舒心的日子。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，吃软饭呗。
谷雨噗嗤就乐了。原来她妈还真是什么都知道。
李美芝接着说，吃就吃呗，他这个年纪也花不了几个钱，我也花得起。吃了这么多年苦，现在终于熬出来了，我就想过得高兴点儿，高兴一天算一天。放心吧，你妈没糊涂。虽然天底下的男人不全是你爸，但也没几个有真心的，各有所图，都放在明面，省心。
另外，李美芝说，我也确实该有个男人了。
谷雨差点给李美芝跪了，她说妈你放心，房租你还照收，收到你不想养他为止。以后不管怎样，我都会把你养得珠圆玉润，让你丰衣足食，为所欲为。
李美芝就白了谷雨一眼，说，都是千年的狐狸，谁不会玩把聊斋。
谷雨抱着老妈笑翻了，笑着笑着，想起多年前她被男人踹到地上的情形，想起李美芝刚刚说，确实该有个男人了。
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——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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